【三国/同人】旧时歌
一
我颓然见他身死，那人面上犹自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，喷溅而出的血却已染上了那身官服，仿佛粘了种难以言明的墨，晦涩地预示着某种灰暗的前路。
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，可又分明听见了声音：“大将军为奸人所害，举国皆恸，那就追封为敬侯吧。”
人群山呼万岁感谢我的厚恩，寻常又无趣。忽而一宫装女子冲上前来，哭声哀恸，隐约勾起了我些许不忍，正待上前安抚几句，那女子忽然向柱子撞去：“事已至此，我也只能随您而去了！”惊慌之下，我连忙去查看那女子的伤势，有朱色顺着她的眉眼蜿蜒而下，那张苍白美丽的脸，赫然是太子妃费氏。
我猛然惊醒，入耳尽是哀乐，这才记起太子妃因病而逝，璿儿极度悲伤，为她奏请了极大的哀荣，临睡前我甚至准许了侍奉的宫人一起去给太子妃守灵。
那费文伟呢？
我好像刚刚发现他不在了，可延熙十六年早已过了三个春秋。
昏暗的灯烛映着桌上金器上的暗纹，整个屋子都是这般富贵得死气沉沉。我一时竟觉得有些荒诞，费文伟真的就这么死了？分明之前他还向我转述杨仪的妄言，分明他还与我详说应当休养生息，分明他还为了开府而北屯于汉寿……我近乎惶恐地发现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，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，神情如何，我一概忘了个干净，甚至我都记不大清楚他后来长得是什么样子。记忆中的他似乎从未老去，依旧是初见时神采飞扬的年轻模样，那些我原以为早该忘的干净的故事顽固地守在记忆的底层，似乎是想告诉我，一切本该不是如今的模样。
二
章武元年，我被立为皇太子。对此非议者众多，甚至在宫中也能听见他人私下议论，说我远不如义兄。
彼时我仅仅是个怯弱无知的少年，对于即将到来的两位颇具盛名的太子舍人近乎本能地恐惧。不出意料地，董休昭皱着眉头，几乎是从里到外地把我纠正了个遍，费文伟虽然没多说话，却也默许了休昭的做法。若不是一个意外，我与费文伟本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凑合度过四年，直到丞相带他出使东吴。
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，那夜正轮到他宿卫，我自噩梦中惊醒后仍陷在父皇震怒的惶恐中，破天荒地，我主动开口问他：“文伟，陪着我这个没用的太子，是不是很憋屈？”
我不知道他听了这话做何感想，那时我尚且不知有些实话一出口就是大逆不道，一提及就是祸及三族，只是迫切地想得到一个人的认同，父皇或是丞相，费文伟或是董休昭，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。
谁知道费文伟听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声大笑，笑得我越发惶恐，然后他很奇怪地问我：“殿下，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？”
“殿下身为汉室后裔，本就是皇室，作为太子名正言顺。为君者当知用人之道，若能知人善用，一切事务自然由臣子打理，何必忧心？”
后来他便待我宽松了些，在休昭不太赞同的眼神下，偶尔他也会从宫外带些寻常孩童的玩物予我。所有人都视我为储君，唯有他曾把我当成少年。
此后的几十年里，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，我近乎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守着这句话，安安稳稳地坐在我的皇位上看着臣子打点。
丞相走了，还有大司马，大司马走后还有文伟……可如今费文伟尸骨已寒，我又该去依赖谁呢？
我近乎茫然地回想满朝文武，竟一时想不到任何可信之人。或许姜伯约？眼前突然闪过他数次请求出兵北伐的坚决，丞相当时尚且做不到的事情，如今国力早不如从前，北伐？何从伐起！段谷的冤魂犹自哀鸣，费文伟修养生息的奏请仍在案头，我又如何去信这个满身兵戈锐气的“后将军”能予我想要的安稳？
我骨子里终究只是个没有追求的普通人。
“陛下。”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“奴才听见您这儿有动静，赶紧过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。”
黄皓！那张略显敦厚，带着讨好笑意的脸从未比此刻显得更为可亲。纵使他人会有反叛之心，可黄皓一个宦官，他怎么会背叛自己的主子呢？我向他招了招手，同时也召来了自己随后的命运。
三
我仿佛睡了很久，沉醉在黄皓编织的和平梦里不能自拔，忽而一朝梦醒，明晃晃的现实无情地嘲笑着我“不会开战”的天真。思远父子战死沙场，姜伯约还在剑阁与魏军对峙，另一支魏军已然逼近成都。
降还是不降？
殿上臣子的争论吵得我头疼欲裂。降又如何，不降又如何？我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，却生在了帝王之家，做了几十年的庸主已经足够连累百姓，莫非还要带着全国的人同我一起陪葬不成？
“开城投降。”一语既出，满座震惊，几乎立刻有人扬言要以死明志，何苦？君主不曾与国存亡，与臣子何干呢？本就是我有负于你们啊。
我长叹了一口气，近乎无力地挽留道：“此我一人之罪，非诸位之过。”
魏军的兵马踏破了成都的和平，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，葬送了故国最后的铮铮傲骨。
四
后来，似乎是过了很久，久到我连黄皓的模样都记不分明，耳畔突然响起了熟悉的乐曲。
这是蜀乐，在我不甚清晰的记忆中，似乎父皇甚为钟爱此曲，白帝城后，宫中再也不曾听闻此音。司马子上半醉半醒地举杯与我共饮，笑问：“颇思蜀否？”
“此间乐，不思蜀。”我一口饮尽杯中物，回答得情真意切。
为何思蜀？早无故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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